我們已經忽略太多警訊,是時候要清醒過來了—《黑手》
中共的野心何在
中國共產黨決意要改造世界秩序,要兵不血刃地把世界變得和自己一樣。它採取從內部滲透而不是從外部挑戰的方式,來贏得支持者、讓批評者噤聲、以及顛覆制度。
當大西洋兩岸都還在苦惱到底要不要把中國當成對手或甚至是敵人時,中共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做好決定。在蘇聯崩解後,中共認為自己被敵人環繞,而這些敵人必須予以擊敗或加以拉攏。儘管中共及其在西方的支持者喜歡說有人在對中國發動「新冷戰」,但中共早就在對「敵對勢力」展開意識形態的鬥爭。對中共來說,冷戰從未結束。
重塑結盟態勢、改變全世界對中共的看法,這不但對中共維持內部統治極為重要,也能助其拓展勢力範圍,最終讓中國成為世界第一的強權。中共的計畫早就在許多講話和文件中說得很清楚。它的策略是針對西方菁英,讓他們歡迎或接受不可避免要被中國主宰,而反抗只是徒勞。在某些國家,很重要的是要利用華僑的財富和政治影響力,同時壓制華僑內部的批評。
中國以龐大的經濟實力為後盾,展開各種角力、外交施壓、統戰和「交朋友」的工作,操弄媒體、智庫和大學 ── 這些手段互相重疊又互相強化。有人宣稱北京在世界上的影響與其他國家並無不同。但雖然中共的作為並不是獨一無二的,其範圍、組織程度,以及輕言動用強迫手段,又使中共的行為和其他國家的外交活動截然不同。
作為世界最大的工廠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吸引了無數西方企業和西方政治人物。有些企業非常依賴龐大的中國市場,北京也樂於利用這種依賴作為政治武器。某位內部觀察者就說,「如果你不做北京領導人要你做的事,他們會在經濟上懲罰你。他們用經濟來鉗制全世界的政治人物。他們這麼幹已行之有年,而且相當有效」。
有時候,經濟鉗制會做得很明顯。例如,2018年華為財務長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捕後,中國就禁止進口加拿大的黃豆、菜籽油和豬肉。當南韓在2017年為了因應北韓的威嚇開始部署美國的反彈道飛彈系統時,北京也做了同樣的反應。北京採取了四十三項報復措施,包括禁止中國旅行團到南韓,把一個大型韓國財團趕出中國,禁止韓星,禁止進口電子產品和化妝品。2019年10月,紐約州羅徹斯特大學伊斯曼音樂學院的交響樂團計畫到中國巡演,北京要求剔除其中三名南韓學生。院長擔心如果取消巡演會損害伊斯曼學院在中國的名聲,答應不讓三名南韓學生前往。在學生和校友激烈抗議後,學校才決定取消巡演。
休士頓火箭隊經理達爾.莫瑞2019年末在推特發文支持香港示威群眾,北京立即展開報復。(推特上的猛烈攻擊似乎都來自中國的網軍和假帳號。)火箭隊球賽在中國的電視轉播被暫停,廠商也撤回贊助。北京指控莫瑞「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中國國家電視台央視給言論自由下了一個新定義,其中不包括「挑戰國家主權和社會穩定」。為了挽救越來越龐大的中國市場,美國NBA總部發出一篇阿諛奉承的道歉聲明,讀來像是出於中共中宣部之手。
只要對少數人施以極端處罰就能讓所有人心生恐懼,而北京更偏好讓威脅保持模糊,這樣不但可以事後否認,也可以讓被威脅的對象自己去猜測。正如林培瑞(Perry Link)所說,模糊可以讓更多人害怕,因為沒有人能確定自己不在其中,而懷疑自己屬於受威脅對象的人就會「盡量減少活動」。
北京已成為經濟權術的世界級大師,部分原因是西方國家在近幾十年來都奉行自由市場政策,不願意為了政治理由操弄貿易。所以川普在2018年發動對中國的貿易戰才會震動全球。雖然川普在許多事情上都是錯的,但有一點他說得對,北京確實是有系統地在違反國際經濟規則且不受懲罰。
北京的「一帶一路」基礎建設投資計畫是其經濟權術的終極武器,或更正確地說是經濟勒索。它不但為中國的基建產業和龐大的資金提供了出口,也為拿不到國際主流資金的國家提供投資所需。低利貸款很誘人,尤其這些貸款都不附帶要符合環保或其他條件。
然而,「一帶一路」的目的遠不只是要為多餘的中國資本找出路或幫助貧窮國家,而是北京重塑全界政治秩序的利器。這項帶有習近平標記的政策已整合到中國政府所有在海外的活動 ── 商業、科技、學術、文化 ── 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活動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習近平不斷強調「一帶一路」是為了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說法也許讓西方人聽得很入耳,但它的目的卻是要打造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世界,也就是習近平等一干鷹派領導人心目中的世界。他們把中國領導的世界秩序視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要一環。
所以「一帶一路」是北京要改造戰後國際秩序最有力的武器。在2015年一次演說中,解放軍退役少將喬良就說「一帶一路」是讓中國壓過美國的工具。他說,它代表了中國不可抵擋的全球化新形式,其成功與否可以用人民幣是否能取代美元成為世界貨幣來衡量,最終目的是要讓美國「空心化」。喬良也許用詞太過直接,但「一帶一路」背後的地緣戰略考慮也從他處可見,例如2019年曝光的一份中國和馬來西亞關於「一帶一路」的會談紀要,裡面就講到雖然這個計畫有「政治性質」,但必須讓人民以為是由市場推動的。
「一帶一路」經常被形容是「巨大的」,當中國外交高官楊潔篪在2019年4月說一帶一路「不打地緣博弈小算盤」時,他說的是事實。《遠東經濟評論》前主編納揚.錢達就形容「一帶一路」是「中國二十一世紀權力野心的明顯表露」。
如同中國政府設立的其他機構,例如亞洲基礎建設投資銀行,「一帶一路」也假裝不會挑戰到各國既有的制度,其實卻是慢慢地讓利益重組並改變全球的權力平衡。中共在看待全球和區域權力動態時,最關鍵的就是找出要聯合起來加以打擊的「主要矛盾」和「主要敵人」。在全球範圍中,主要敵人就是美國,必須分裂美國及其盟邦的關係,把美國孤立。
英國脫離歐盟、歐盟內部的不和,還有川普當選,讓北京有機會弱化大西洋兩岸的聯盟,並進一步破壞歐洲的團結。中共長期視歐洲為美國不甚重要的小夥伴,現在則視其為值得爭取的大獎。中共希望能贏得歐洲,讓世界相信中國「堅定奉行多邊主義」,是平衡美國霸權和單邊主義的砝碼。北京要動員歐洲來支持它在開發中國家的計畫。(離間既有聯盟的類似手法也在世界上其他地區進行中,但非本書討論範圍。)
儘管新聞報導中充斥著「債務外交」、「全球互聯互通」、「雙贏合作」這些名詞,但「一帶一路」的戰略再平衡目標顯然不能單靠基礎建設投資所帶來的政治影響力,還要靠細緻和多角度的全球思想操作。「一帶一路」是藉由控制論辯的語彙來投射力量。(我們在第六章會詳述。)討論「一帶一路」不能只侷限於企業和經濟,因為它無所不包,從智庫、媒體協議、文化機構交流到建立姐妹市和「民間外交」,所有這一切都屬於「一帶一路」的範圍。
直到今天,中共還是很擔心敵對勢力以「意識形態滲透」來讓中國改朝換代。中共中宣部在2006年就出版過一本手冊說:「敵對勢力要搞亂一個社會,顛覆一個政權,往往總是先從意識形態領域打開突破口,先從搞亂人們的思想下手。」冷戰心態是理解中共國際活動的關鍵,是中共為了維護政權在國際上的延伸作為。
面臨意識形態滲透的威脅,中共認為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所以正如梅蘭妮.哈特和布萊恩.強生所言,當中共領導人談到要讓國際秩序更「民主」、「開放」和「多元」時,言下之意就是要讓「威權體制及其價值在國際上與自由民主制度平起平坐」。
2016年4月,中共的鷹派小報《環球時報》說網路監控的防火長城是「壓制西方企圖在意識形態上滲透中國」的暫時性措施,此說透露了中共的心態。也就是說,一旦中共重塑了國際輿論環境,一旦其價值、政治制度與政策獲得國際認同,就能克服西方觀念對中共的威脅,防火長城就不再有必要。中共認為它現在已有足夠的力量來改造全球輿論。
北京也要確保全世界都對中國異議人士和支持台獨人士避之唯恐不及。它要全世界都支持中共是唯一適合統治中國的政黨。它還希望全世界認同其政治經濟制度比西方民主和自由資本經濟秩序更優越,而中共統治下的中國是比美國更負責的全球行動者,更致力於全人類的利益。
>>本文摘自《黑手:揭穿中國共產黨如何改造世界》
克萊夫.漢密爾頓(Clive Hamilton)
英國薩塞克斯大學發展學研究所博士,現任澳洲查爾斯史都華大學應用哲學與公共倫理中心哲學教授,也是澳洲政府的氣候變化局成員、公共政策研究智庫澳洲研究院的創辦人,經常出現在澳洲媒體上參與公共政策辯論,是澳洲著名的公共知識分子;除此之外,也是英國牛津大學、美國耶魯大學、法國巴黎政治學院的訪問學者。2017年出版《無聲的入侵》(Silent Invasion)詳述中國對澳洲的滲透,自此開始投入研究中國銳實力如何影響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
馬曉月(Mareike Ohlberg)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學系碩士、德國海德堡大學漢學博士,現任職於柏林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專事研究中國的數位政策以及中國共產黨如何對全球施展影響力。博士論文的主題是〈中國的大外宣〉,著有〈威權進逼:回應中國對歐洲日漸增強的政治影響力〉報告(合著),並於紐約時報、新蘇黎世報及其他歐洲媒體撰寫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