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和人類的關係,像哆啦A夢和大雄─《唐鳳談數位與AI的未來》
AI和人類的關係,像哆啦A夢和大雄
人的工作會AI化到何種程度?人還有什麼能做的?這是很關鍵的問題。人是主體,主導AI走向的是人類。人先設定目標,決定想實現的是什麼以後,可以把不需要做或讓AI來做效率更高的事交給AI,再來選擇自己能做的事。
人要不要當主體,取決在人。一樣地,要讓AI扮演什麼的角色,也是人可以決定的。
至少目前的AI還缺乏善盡說明的能力,當它下了判斷以後,既不說明也不解釋為何這麼判斷,就像獨裁體制下政府對國民下令做某些事,或類似早期權威的父親那樣,從不交代為何非做不可的理由。當AI從不說明原委,只知下令「你就是要這麼做」,久而久之,人一定喪失學習的動能。人如果每次都遵照AI所云,順從地聽令卻從不表達自己的意見,也不和同事相互討論,時間久了,人一定無法優化與創新,只會重覆做相同的事而已。
你願意忍受這種不符自己期待的每一天嗎?
事實上,這也牽涉到人的尊嚴問題。人類究竟希望每一天怎麼度過?當AI下命令時,人如果質詢「為什麼」,而不把聽從命令當做好事,那麼在導入AI時,就絕對有必要讓AI的價值觀與人一致。
就像當AI質詢「為什麼非這麼做不可」時,人必須要能明確回答,善盡說明的責任。一樣地,當人質詢AI「為何非如此不可」,而AI也能明確地回答,盡到說明之責。如此,人和AI的關係才能釐清與互補。
當想像「AI普及社會」時,哆啦A夢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哆啦A夢也是一種AI,今天我們對AI的想像,那部動漫早已實現了。
哆啦A夢並沒有讓大雄去做他不想做,或者命令大雄去執行什麼。相對地,大雄也不是因為有了哆啦A夢,就讓它代替自己去爬山,大雄依然必須學習和外出,哆啦A夢存在的目的是協助大雄成長。
大雄也不會因為哆啦A夢是優秀的機器人(AI),所以只信任它。大雄還有家人、同學和老師……,他也在各種場所進行各種交流。大雄之所以信任哆啦A夢,並不是因為哆啦A夢會變出很多好用的工具,而且如果過度信任哆啦A夢,反而會讓大雄和社會脫節。
所以,當我們考慮AI在人類日常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只要想到哆啦A夢和大雄的關係,就好了。
數位如果不能讓高齡者方便使用,那就要改良得更好
由於數位社會愈來愈發展,於是有人擔心:「像高齡者這種不習慣使用數位的人群,會不會被遠遠地拋在後面?」
我覺得不用擔心。以在超商和藥局購買防疫口罩為例,當銀髮族在超商和藥局購買口罩時,會有人力從旁協助,像藥劑師或超商店員通常會站在讀卡器旁,一看到不習慣做機器操作的老人家,都會立刻向前主動協助。
利用機器購買口罩雖然稍微費時,也不失為一個學習的機會。因為如果沒有這種機會,最後覺得機器棘手者可能連怎麼用都不再詢問了。如此,社會愈來愈分化,造成斷層。
我八十八歲的祖母也學習了怎麼買口罩。我父親帶她去超商,教她如何操作機器,第二次,祖母自己就知道怎麼操作了,不僅如此,祖母後來還帶了比她稍微年輕的朋友去超商,當場教他們操作。
一般說來,知道怎麼學習的人通常也懂得怎麼教別人。這種做法的用意是「不圖少數人方便,更要讓所有人都有學習的機會。」數位技術很重要的一點是,要「每一個人都能輕鬆地使用」,這麼做了,才能和社會創新產生連結。
如果高齡者覺得數位技術不好用,那麼要負責任的是程式設計師,一定是程式設計的問題或端末器不好使用所致。這時,為了延長高齡者的學習期限,提高他們的學習興趣,程式設計師應該下功夫重寫程式,改良端末器設計。這麼做,才符合配合高齡者需求的社會創新。
要做到這一點,程式設計者必須做什麼樣的努力?我認為,設計者的思考必須接近使用者,並從中培養自己的創造力。最快速的方法是,程式設計師與APP開發者將自己設計的程式送給接觸最少的人群使用,這麼做可以培養同理心,並從中領會問題的核心,像「老人家們不會用什麼」、「為什麼覺得不好用」等。
程式設計師在設定開發方向時,有必要歷經一種理想的過程,所謂理想的過程是指「去訪問並聆聽程式使用者的需求」。
程式設計者的問題通常出在「生活的經驗貧乏」,他們比較習慣和自己成長背景相同、年齡差不多的男性交流,就算到處聆聽,最後還是選擇與同溫層一起開發。可是,這麼做根本無法做出對萬人有用的程式。
相對地,如果程式設計師住在不同的場所,或者開發團隊的夥伴很多樣化,有各種年齡層、不同的文化和出身,那麼在開動腦會議時,意見會比較多元,也會主動配合各種需求。要設計出讓每個人都覺得好用的程式,最好是這麼做。
聆聽別人說話,可以獲得新的視點
我喜歡聆聽別人說話,有兩個理由。
一是可以超越限制,不再只從自己的生活角度看事情。即使身處同一個世界,如果用不同的角度觀察世事,跨越受侷限的眼界是可能的。
第二,透過對方的經驗和背景,領悟「原來也可以用這種觀點解釋世界」,對方所經驗的事如果有一天降臨到自己身上,也許選擇的應對方法會不一樣。換句話說,透過對別人經驗的理解,學習培養自己的視點,等真的發生一樣的事了,也可以體驗新的人生經驗,就像是學習未來。
中學休學前,我曾在烏來泰雅族部落待過一段時間。泰雅族是台灣的原住民,他們把我當成居住平地的台灣人,一起上實驗教育學校的人。
泰雅族人曾說:「平地人以為原住民需要接受教育。但是我們覺得平地人才需要再教育,因為他們沒有學到如何善用大自然的資源。平地人要想獲得更好的教育結果,要先了解原住民如何與大自然相處才行。」我向原住民學習了許多事,與他們友好的交流是貴重的體驗。
傾聽別人說話是我的習慣,為了讓高齡者親近IT,也需要一起和他們討論。
有一個「裝裱書畫推廣研究會」,會員都是七十歲、八十歲、九十歲的老人家,他們會到社創(社會創新實驗中心)參訪。我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事,他們會提出各種建議,像「社創的電梯的速度要慢一點」,「二樓扶手的高度要注意,因為我們很多人坐輪椅、拄拐杖、使用步行器。」如果只待在室內討論而不去現場,很容易錯過聆聽這種意見的機會。
「這麼做的話,使用起來會更方便。」銀髮族如此建議後,我們立刻著手照做。當視障者表示「盲人不容易買到口罩」後,我們也立即改善。
我喜歡聽人說話。即使和政治不相干也很好,這純粹是單純的興趣。
>>本文摘自《唐鳳談數位與AI的未來》
口述者/唐鳳(Audrey Tang)
行政院政務委員(2016/10/1~)。1981年出生,幼時即對電腦表露高度興趣,12歲開始學Perl,15歲中學休學,以程式設計師身份成立數家公司,19歲在美國矽谷創立軟體公司。2005年,因開發「Perl 6(現在改為Raku)」引起世界矚目。同年,對外公開自己是跨性別者,並開始將性向轉為女性(現在是「無性別」)。2014年擔任美國蘋果公司顧問,參與Siri等系統內建人工智能計畫。2016年10月,35歲那年加入行政院團隊,成為史上最年輕的閣員,以無任所閣員數位政務委員身份受到重用,擔負主導跨部會行政與數位事務。2019年,入選美國期刊《外交政策》(Global Thinkers)的「國際百大思想家」。2020年新冠病毒肆虐初期,建構口罩在庫管理系統,對遏阻病毒在台灣蔓延甚有貢獻。